展覽空間成為抗爭的場域---看「拜山先講---再問六四和我城」


文:俞若玫

過去一年位於上海街的視覺藝術中心「活化廳」,經常被街坊認為「攪事(笑)」,又被某些人認定為測試藝術建制容忍底線的「實驗」場所,但它到底玩什麼? 實驗性在哪? 似乎都未具體梳理,本文嘗試綜合由五月底開始至七月一日的展覽「拜山先講---再問六四和我城」及連串活動,稍作整體,從展覽空間的延伸、攪動日常的美 學、建立在地情境,暫佔街道重申使用者的解釋權、重奪公眾回憶等等觀察作為開始,希望引發更多對公共藝術的討論。

作為藝術發展局資助的藝術空間,「活化廳」免卻經濟壓力,憑著借力打力的優勢,探索展覽空間的別樣可能。個人認為,它大抵不相信所謂社區藝術的展覽場所是符號再現的密封黑盒鬥智場域,也不是用來美化老街,出賣懷舊,感性回歸,最終提高鄰近地價的文化景點。哪它是什麼呢 ﹖

沒 有能力為它定性,但「活化廳」高度關注、甚至介入政治及社會議題是明顯的,而且,它展示的經常不是藝術品,而是一種表態,一種反金權、反官僚、反精英的鮮 明戲玩姿態,也強調社區「關係」的建構,如早期的「多多獎小小賞」把學生帶到社區,引發直接的對話及對小店的欣賞;另,如每月均有不同藝術家主理的「隔窗 有野」都致力製造跟參與者的「相遇」經驗,即使是短暫的,空降的,都以打開「對話」為旨。這似乎跟上世紀九十年代法國策展人Nicolas Bourriaud 提出的「關係美學」有相近的地方,在全球化藝術商品化、城市空間被宰割為斷裂封閉,不利關係發生的脈絡下,Bourriaud借用馬克斯的概念,主張建立 以交換、自給自足為依歸的interstice (暫繹為社會縫隙),展覽空間離開物質的交換,不再只是展示「物件」,而是著重「相遇」,引發跟參與者在特定的社會及文化情景下發生「關係」,邀請各種對 話的可能。於是,空間一旦「問題化」,藝展也是一種社會介入。

街頭藝展 介入日常
雖然不少人都批評「關係美 學」離不開精英本色,只是在安全的框架下談關係,無基進地拆解權力架構,無向當權者施壓。不過,「活化廳」最近舉行的幾個活動,特別是五月二十八日舉行的 「從北京走到北京道」街頭藝術展的基進味道又升溫,索性離開建制下的實體空間,把展場放到街上,把展品散落在山東街、上海街、南京街、廣東道,把生活的地 方跟八九年處處紅火的抗爭地方連結,同時介入當下社會議題,產生非常site-specific的抗爭意義 。

不論是創意 書院同學在上海街馬路上重寫當年學生的字句、黎立本抄寫北大學生絕食書、謝振聲 重現廣場街燈及聲音,都有種傳承學生運動的況味;而吳家俊、張景威在山東街泊車位放置一架白布製的坦克 ,更是介入日常的生活空間,擾亂尋常,突顯歷史的份量;而勞麗麗在南京街街頭扮作街販賣燈泡,融入街道風景,有效地引起街坊關注及對話,卻改變慣常語言, 因為她推銷的其實是「全天候集會燭光」。區華欣及葉浩麟等在廣東道的天空揚起「你有軍隊我有人民」的長長布條,尖銳有力,今天廣東道當然跟廣東無關,卻是 自由行消費地標,反專政標語跟名牌符號並列,歷史和現況一下子荒誕並置,街上行人錯愕的表情、沿途的對話才是這個展覽真正的展品。後區葉二人因貼街招被警 方檢控,「你有軍隊我有人民」竟在油麻地警署隨風傲展,在警權過大白色恐怖疑雲密佈的今天,咋天的豪語不單今天適用,更可能是明天社運的遠景,而藝術家二 人在警署跟警察討論六四,更是「不可多得」地跟權力直接對話。

建立情境 重奪回憶

另外,六 月三日舉行的「誰怕自由戰士?──重生儀式」,一班八十後藝術家以黑布完全覆蓋位在尖沙咀文化中心外的「自由戰士」,重點是給這件一直妾身不明只知出產法 國的公共雕塑重生,賦予它在地的、有機的全新意義,它不再是借來的符號,更不是立在廣場上沉默的獸,而是跟香港命脈相連,標誌年輕人對民主戰鬥精神不滅的 志向,成為明天的廣場歷史。當下,國民教育似要強勢出台,教育局高官放出歷史沙石論,都教人更要捍衛回憶,重奪公共記憶的解釋權及想像的可能。自由戰士不 再是掏去意義的舶來品了。

此外,六月四日由「活化廳」出發,維園為終,路經廣東道、自由戰士及灣仔藝術中心的活動「往廣場 的單車」,已是第二年舉行,再度讓參與者集體表達對六四的哀思,反思藝術跟政治的關係 ,同時短暫進佔街道,釋放街道使用者的想像及定義,顛覆被正常化到面目模糊的公共空間,試想像清脆樸實的單車鈴聲,如浪聲忽然在廣東道鏗鏘作響,也許只竊 取了正在快樂購物的消費者一分鐘的好奇,但對於踏著單車的人來說,這是一次重要的、公開的、集體的對歷史的表態。

當展覽場地成為一個抵抗被淘空、被打壓、被單一化的場域時,它不再只是一個我展你看的消費性空間,而是有生產動力,建構不同主體,推動參與的積極性,扣連物質、情景、想像及回憶的地方。此番地方意識的建立,不正是對我城文化的最佳守護及活化的方法嗎?

原文刊於2011-6-15 《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