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活化廳對話後的回響

馮耀中

如果你走過活化廳,你可有留意跟昨天有何分別?這裡不想重覆別人講活化廳的背景及理念,相反,其理念的實踐,最應該被尊重及思考。因為在土瓜灣與通天菜園合作而認識活化廳的參與者VANGIKIKI;因為女朋友(現時的老婆)去買「革命月餅」才首次到活化廳並留意到首次進行的剩食圖鑑計劃;因為與社工老師談及藝術實踐中的社區經濟,便訪談了部份成員劉建華、素珊、阿峰等和街坊FRED媽、梅叔、本地薑、黃先生、鄭先生等,並以實踐和參與去欣賞他們的藝術。我留意到他們每天都移動櫥窗內外的「裝置」,所謂「裝置」當然包括日常在活化廳要用的桌子、椅子、地上或週圍的紙張......「各項微少移動,有藝術意義嗎?」「街坊明白你們的社區藝術?」初時我還會這樣想,之後就否定了這樣問問題的需要。

那麼,我們就從社區/藝術的對話說起。在未真正了解「活化廳」之前,心中有一點不是味兒。他們好像建立了穩健的地區網絡,可以動員不同群組,但又像沒法推廣藝術。另一方面,認識社區發展工作的更會質疑,他們能否把權力歸於人民,而不是假借藝術之名操控街坊。他們鬆鬆散散、計劃斷斷續續,與傳統講求機動性的地區組織工作、精密策略不相乎。對多以左翼分析的社區發展參與者來說,也不禁自我質疑:今天的社區發展運動,是否需要走出一種凝固的分析框架而擴張社區參與的能動性?這種反,同時引發自己擴闊對活化廳的觀察及理解。

活化廳是當代藝術叛徒,還是當代藝術能量慾火焚身?約克海瑟(2012)指當代藝術的衝突,一方面是生硬藝術商品化(包括相關於品牌和財富的創造過程);另一方面是脆弱的藝術創作實踐(包括以運動或社會實踐為基礎的實踐)。儘管有人認為分類已經沒有意義,但我們發現活化廳在「關係美學」上的實踐,恰巧成功地掀社區內人民對自身及環境的覺察。這份藝術能量軀使一些被遺忘、被士紳化排斥的平常生活,從新獲得肯定及認同。我們都誤以為活化廳是透過一系列的計劃達致藝術目標,相反,他們其實是透過日常的居民接觸與社區小店的往來及觀察過程,深入剖析及再呈現給大眾。記得一次活化廳阿峰向澳門團體解釋花牌師父黃先生的日常工作,指黃先生如何儲存幾日垃圾才一次過丟掉,在剪裁花牌物料時如何細心準確計算每一分毫的物料不致浪費。看這種對勞動力及勞動者心思的尊重,聆聽的人不知有多少認同,但可以肯定活化廳的藝術能量就是潛藏在回應商品化社會、商品化藝術及商品化社區關係的形勢之內。

藝術能量的生產,與商品化的生產模式不同。「關係美學」處於一種對話狀態,由藝術參與者與社區內不同場域、現實及社群互相配置,配置的過程成為藝術。活化廳之所以既顛覆而不落俗套,仍滿身藝術能量,正正因為他們不想像自己是唯我獨專的藝術家及藝術持份者。他們從不追隨懷舊、不想像自己是社區中心。雖然他們隨意,但他們的行動不是沒有策略,而且必然回應當下的社區、社區的當下。鄭先生的唱片展,可以是對老去年代的渴望;但對活化廳而言,應視之為現在就要去做的事,參觀者不禁反問為什麼現在音樂只剩下歌與錢交換的itune轉換器?當下需要的,是情感、是交流互通,而不是單向理解、情感抑壓。活化廳成立初期,他們刻意不修邊幅的擺設,任由椅子、桌子殘殘舊舊,不是要去環境保育,而是認為這一刻要做的,就是發揮事物仍擁有的餘溫。當然,事實上仍有一批又一批的觀察家,只視眼前的懷舊、環保、社區中心作為手段,而忽略了活化廳回應社會憬觀(SPECTACLES)的取態。

緊貼著社區生活,引來一群同樣追求自由民主的公民。我不敢想像在香港,有什麼「藝術團體」關門,會引來那麼多擁護者撐場。曾經靠近活化廳的,都有一種不任人擺佈、不愛因循的特質。遇上Fred媽,印象最是她對主流長者服務規矩多多的指責。喜愛鄭先生招招積積,自視收藏家,但去欣賞他的收藏時,最愛就是他自主自強的個性。同時,他們也認同不同藝術參與者,雕塑家對避震有深厚研究、平面設計師對重覆pattern的迷戀。這種謙遜這種合群正在否定單一及高格調藝術商品。如藝術家滯後於生活、社工又滯後於社群,究竟什麼人在害怕活化廳這條反壓迫之路?但發展上活化廳其實怎也停不了,看他們交織的網絡在後活化廳年代仍會繼續:油麻地坊眾、德昌里朋友、馬寶實朋友、oh yes! Its free朋友、東南亞諸眾朋友、日本素人之亂朋友、馬來西亞安那其、北京家作坊朋友、法國猩猩、日本無家者等等。在油麻地,活化廳與街坊及觀眾的同行,一起回應商品化社會、商品化社區關係所帶來的焦慮,正在重構深嵌在人內心結構的真誠交往,他們的理念便如此聯合起來。

然而,今年九月將會關門大吉,活化廳便從此消失?!借用劉建華在活化廳成立時的文章主題,徹消對活化廳的資助也會是藝發局「最後侮的決定」。20135月才舉辦了<小西九雙年展2>──「知音何處──街坊鄭生唱碟收藏展」及「鄭生的展覽社區藝術策展討論區」,收藏家鄭先生過去三至四年每天坐在活化廳一角打躉,時機成熟了才會開花結果。早前李東鵬的文章清楚說明,活化廳其實需要更深化其社區藝術生產。很可惜,本來是有可能的,在第一次續約中活化廳解構了展覽、展示方式的意義,推動藝發局接納了活化報也是可行的媒體,接納了展覽不只是穩穩妥妥的藝術品展示,可以是流動,可以互動的。正因如此,活化廳發現擁躉多了,也開始吸引了我這樣的過客在旁觀。如果藝術圈在社區植根經已發芽,這由下而上、由受資助團體推動資助者更深入地體會平凡生活的實踐便不應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