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有街坊嗎? — GGG展覽後小插曲的反思

塗鴉,「仲係咪」後來被擦去
塗鴉,「仲係咪」後來被擦去
先重申,不想針對任何人,也不想再有任何傷害,我想再解釋清楚這事的始末,這事的問題,其實是那些其實很普遍存在於這個社會的想法,而其實又為什麼與活化廳持守的事情有衝突,就趁這機會加一點補充。

過程
最源初是在一個大概半年前的論壇,有講者分享到日本藝術家五十嵐因展出自己陰道有關的作品而被捕的事件,於是有人提議在香港做一個回應展聲援,大家問我是否可以在活化廳做展覽,我認為活化廳向來支持小眾聲音討論,加上活化廳街坊對性議題討論從不怕羞,會是有趣碰撞,於是答應支持。
幾個月後,日藉策展人來活化廳向我表示希望籌辦這事,我於她相識一段時間,她亦很關心活化廳的活動,我對她的出發點非常信任,因此我答應借出場地支持,也與她一起討論展覽可如何實現出來,如藝術家名單及細節執行上,文章翻譯的人選等都給了意見和幫助。她原本邀我共同策劃,但我拒絕,一來是有其他工作在身,二者我對女性主義,性別題材不算熟悉。
於是計劃如常開展,網上集資等亦很成功,到本月中,策展人外遊回港,開始與我們討論場地設置。她提出將牆油成白色,我認為在保留活化廳佈局的情況下,如白牆對作品有更好呈視是可接受。然後她前來視察場地的時候,與義工職員講述她的佈展想法,當時我並不在場,義工再跟我複,那時我方發覺她原來想有較大變動,於是我fb跟她說,希望大部份保留廳的佈置,如有什麼地方變動,希望先與我開會討論。她表示同意。
其後,她與油漆工人來油牆,那天我不在香港,然後廳的義工傳來短訊,說她除了油牆外,她將活化廳的原來設置,如貼在櫥窗的海報,街坊的插畫,放在櫥窗邊的盆栽植物等全部清走。義工企圖阻止時,她對義工說是已經我準許,而我其實清楚說明在會議前不可改動。
兩日後,本來是約了與她開會,討論佈置的問題,但她因病沒出來,那時當我回廳,已發覺廳的佈置已被大肆改動。我跟她表示對此的不愉快,她表示這轉變只是展覽期間,暫時性,之後會還原。我跟她說,有些東西不可以就割斷,因為街坊日對夜對是有記憶和感情的。她表示不同意,她認為我也不能代表街坊,不可以否定這轉變對他們好。過程中她說她不相信真的有社區這事,commnuity is not real, community is air。
之後她繼續進行佈展,我回廳與她討論。首先我將盆栽放回櫥窗邊,因為本來是被移開到在沒有陽光的地方。我表示要立即restore番本來設置,底線是一定要keep番活化廳的elements. 例如櫈及看書的地方。我比喻說,若借一間書店或咖啡室做展覽,任誰也不能將場地改成最後連書也不能賣,咖啡不能沖的地方。她不太同意,認為若保留原來格局,那她就會撒展。在這兩難底下,我選擇做一定妥協,已改動的就算數,盆栽一定要放回原位,其他設置再改動的就要再跟我討論。(plx lets us know b4 if u want to change anything here)
之後一天,就是開幕前一天,當我回廳,我發覺廳的佈置又再進一步被改動,一些物件再被移走,連時鐘也拿了下來。外面看光亮如新的櫥窗,裡面完全是白盒子畫廊的設置,當時我感到事態嚴重,但為時已晚。我表示非常無奈之際,她跟我說,阿峰我對你也很失望,why cant you accept change,於是當天我在廳,有街坊走進來表示驚訝,有些不明所以,有些感到很憤怒,有人寫了一段長長的 message 給我, 而很多的都表示以為這都是經我準許才作出此變動。於是當晚,我們和幾位經常駐在廳的街坊和成員商議,我當時提議了兩個方案,一是與她簽一份「諒解備忘」,提出一些在廳做展覽時一定要注意的要點,如必須以溝通尊重為原則去處理陳設,並需在開幕前簽署。但會議上很快就認為大家理解差距太大,這並不有效。於是我提出另一個方案,就是一個藝術行動,在一面沒有作品,某程度上屬於展覽外的空間,用顏料寫上一些字句,這些字句不會指明任何人,而是一些強加於人的想法,如 why cant you accept change, community is air, feminism is nothing, curatorship is not real, we got raped, just 20 days, no one is boss...etc 不一定是策展人的說話,而是提問/諷刺這些對一些真實存在的事物的一下否定,誰有權否定?而這事的定位是塗鴉,因我覺得那面牆屬展覽外,但又能一定呼應,所有文字沒針對任何人,而是營造對比,我亦強調應以盡量不影響裡面展品為原則。
當晚,我寫了一段很長的 message 予策展人,說明動機,並希望她將之視為這次展覽的討論和這展覽所要保衛的藝術自由的一部份,但早上,她傳我 message 說不能接受,她要撒展。下午開幕前幾小時,職員回廳,她告訴我牆上的字大部份被抹掉,而我們沒有經過事前知會。
對此,我當然感到失望,因為這是四個人合力弄出來的事,而且也是一種暴力,場內有藝術家的畫本來與塗鴉的風格很夾,但那畫被選上成展品就可展出,塗鴉因沒經策展人同意,雖然我們才是場地提供者,就被私下抹掉。於是我覺得有必要在開幕時就此事回應,就急忙寫了一段小聲明,印成單張在開幕期間派發,然後,義工手上的傳單被一手搶去,我上前看,策展人手中拿著被揸爛的單張,然後我生氣地理論,一怒之下把手中的傳單拋上天。由於一次又一次被禁聲,我覺得場內發生之事,我大概已不能控制,義工跟我說,算吧,今天做不了什麼行動,派單張也沒人接,我只好離場,寫了一段 fb status,就昨晚那段。
事情當中一定有誤會,有處理不當,這是雙方的問題,(如我沒清楚確實的說明什麼是可以,什麼不可以,她又不明明白白跟我確定,有些東西又以為是一早有共識)但當中也有原則性和價值觀上的問題,既發生我其實就隨遇而安,但有些東西讓我必須反應……
塗鴉,後來只剩下 why cant you accept change
塗鴉,後來只剩下 why cant you accept change

物件
廳裡的物件是否不能被拿去?場地佈置是否一定不可改變?不一定,但中間誰有權限决定?這事大概直指一個核心問題,策展權與社區持份者的權利之間,如何拿一個平衡?
如櫥窗邊的小盆栽,街坊每天行過,看到綠綠的一小片,在繁忙的街道上或停下駐足,或看到心鄺神怡。油麻地居所細小,這像是一個公共的園圃,而且植物大都由街坊所送,有些街坊定期來照料,如我們打理不夠周到還會給駡,這不一定叫藝術品,但是一個點讓我們連接街坊。忽然拿走了,大概就跟樹被斬了一樣。
海報也不一定是海報而已。活化廳門外,街坊自養成自己來貼東西上去的狀況,有些會問,有些不太問準我們就貼,但這已因年來建立了一個情況,像社區民主牆。
廳外自佔領期間在正門貼有「我要真普選」的 poster,第一重意義是立場,油麻地地鋪那怕要找一間仍願貼出的也難,我只知道附近的果汁店有貼,但後來頂唔住貴租結業,於是我知道的只有我們。另一重意義是提醒,佔領曾經發生,就後面那條街,我們不會忘記。而關心的,自會因看到這海報走進來。拿走了,關係就斷了,說實策展人拿走了海報,其實我還未知她塞到那裡去。
還有很多其他其他,都有累積了故事,如外牆的寫了首飲江的詩,其實是塗鴉少女阿晴寫的,而她已離開了人間,但幸好沒有被油掉。有黃絲的東西,也會有人貼藍絲的,在我們的牆上寫上還我道路,也常有人貼一些對民主派不滿的手寫傳單,基本上我也不會拿下來,社區有不同聲音是很正常,反正時間久了,你自看到不同程度的參與和對話,總之不同意見盡量容納,沒審查。
一下子清除乾淨,要處理的是,什麼人有權 override 這些記憶與故事?策展人在清除時是否了解清楚這些東西不可逆轉性?是否聆聽過我們曾經用心建立的是什麼?策展人說: 活化廳在這裡只不過是 5 年,又不是 30 年。我覺得有些東西,即使消失了一時三刻,我們也要注重其存在於社區的情感意義,特別是對我而言,六年來出入這空間,裡面很多事情都是既真實又窩心,不是說隨便能開特例。(因此我確實差點哭出來,當看到什麼都給清掉)

價值
策展人想藉展覽帶出討論,這動機是值得肯定的,然而策展權力是否能駕馭社區持份者的權利?誰有權安排轉變,轉變應如何發生?以今天民間由下而上參與規劃的價值觀,大家當然理解平等參與的原則。問題是活化廳也不是全然的公眾平台,廳是一個藝術家組織,有些事需自內部決定,所以一方面是藝術家有他的個人自由,但同時有沒有考慮其他持份者的權利?這是一個必須考慮的倫理問題。
我個人是以「無害」為原則,在滿足一些人的自我實現時,同時需考慮有否影響其他人的權利。這很多時會出現矛盾,因為有些人的自我不能被實現時會有反饋,但最後必定是有些東西需要妥協的。如我在廳做什麼,街坊有意見,我就會調整,因為我們(藝術家)與街坊是共生關係,沒街坊就沒活化廳。社區藝術的核心其實就是溝通對話,藉以消除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藝術就是在差異中創造共感。因此,溝通是方法,是道路,是目的,是原則,雖然,這很不容易堅持,我也在不斷學習。
策展人說沒人能代表社區,也沒有真實的社區。這或不一定說錯,因為社區是混雜的,多元的,但在活化廳的context就很撚錯,因為我們織了6年,天天面對面,活化廳的社區,再真實不過。策展人的邏輯,其實是當代藝術一種愈來愈主流的邏輯,藝術家或策展人被冠以專業之名,創意的階級,將藝術文化帶來社區,重新為這區加上定義,美其名:Change!另一口號:活化。一方面是對現存社區的種種事物的否定和輕視,另是由於所謂專業性及行政系統建立了合法性而造做了一個特權階級。
在沒有規管,(新)自由的天空下,將藝術完整呈現,就是作為專業藝術家,策展人的責任。於是策展談的是,放個鐘在展場會否騷擾作品?櫥窗貼了「我要真普選」是否影響展覽的完整性?燈光要怎樣?牆的顏色要怎樣?然後活活的街坊,場內管理者的感受可以不用理會?有衝突的時候怎麼辦?那與藝術的專業性是否無關?因為阿峰說借我地方做展覽哦,那就是我想怎樣就怎樣?如你認為,策展/藝術應享有絕對的自主性,而其他價值是獨立於外,這其實是很傻迫的迷思。
那晚我在櫥窗寫字的時候,廳門外的長櫈睡了一個醉酒的流浪漢, 朋友打趣說好像油麻地就只這櫈沒扶手阻人躺著睡。我一邊寫,半夢半醒的他在唱,人生如夢……然後狂笑了幾聲,笑裡有苦,有無奈,我聽著感到很淒涼,社會上一些邊緣的人痛苦的活著,而他其實就在我們跟前,望進廳,如中環畫廊光潔如新的空間,有價值不菲的展品,內外的對比,像社會上最貧困、最懸殊的階級對比,問題是大家想站那一邊?活化廳又是否可以一天半天不站沒權勢者的那一邊?
開幕當天,很多洋人,藝術家,聽說還有日本特意飛來看這展的收藏家前來,我肯肯定的說一定是活化廳年來其中一個開幕人數最高的展覽。可惜,平常在我們開幕活動特別活躍,喜愛交新朋友的街坊找不到話題,因為他平常貼在外的作品給拿下來了,fred 媽在門外跟我說,這裡好像給人攻佔了。有很多人來看展,不一定是壞事,但如街坊感到被排開,你如何說服我是好事?我想到昨晚睡在長櫈的這位醉酒大叔,如活化廳也不對這類邊緣的人表示友善,會否是一種離棄?有沒有人真心關心他們?活化廳不是社福機構,沒能力實實際際地幫助低下階層,但一個平等的姿態,其實是最最最基本。昨天識趣的我應該在開幕裡跟大家邊飲邊聊天,識下人,講下發展大計,講下作品,不過滿滿在場內的賓客,佔了的不單是空間,其實還有這裡一直持守的價值。如可樂說,活化廳過往就是要從西九、市建局等這類精英階級 reclaim 返油麻地,但今天就好像是這些人走來reclaim了活化廳,我不是說我比較高尚,而是我必須要做的,就是一些行動,reclaim 返,街坊的存在,那其實是我們一直守護的。
總結說,社區其實充滿著衝突和矛盾,大部份時間,其實不是平日我們在 fb 裡面看到的溫馨場面,我寫這篇,一來是解釋翻件事,也想與大家分享的的經驗,其實大部份時間在廳,要處理的大概都是這些問題,我不想以道德塔利班的高度跟大家說什麼街坊的平權,對我來講,也都是學習,最重要其實是,像楊 sir 都有說,是一份謙虛,讓街坊裡有藝術,藝術裡有街坊,期望對社區藝術有興趣的朋友日後一起努力。